18岁那年,曹杰开始看透生与死的问题,因为这一年,他的父亲患心脏病突然离世。
在曹杰眼里,父亲是一个响当当的硬汉,作为中国摩托艇队总教练,父亲即使高烧到40度都能带领全队拿下全国冠军。曹杰不能接受,这么强悍的一个男人怎么说走就走了。他跑到教堂去向神父请教,也就是在那个下午,曹杰意识到“生命不过是两片乌云之间的闪电”,所有人和事都只是一个过 程。
亦如他看待自己白手起家创建的小红马。
小红马曾经被认为是最有可能率先登陆创业板的快递公司,不过,2009年10月1日,曹杰宣布小红马全面退出中国市场。他用安乐死的方式结束了他奋斗了10年的这家公司。
叽歪网的生命看起来是被一个电话切断的。2009年7月21日,叽歪创始人李卓桓接到IDC打来的电话是这样说的:“接上级通知,要求你们停止服务。”没有给出具体的理由,也不知道“上级”是哪个部门,但显然这个通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我们自己不停止服务,就会被拔网线。”李卓桓对政府监管并不陌生,但一般只是删除不良内容,直接要求网站停止服务,还是第一 次。
叽歪创建于2007年6月,和国内很多微博网站一样,李卓桓曾希望把叽歪打造成中国版的Twitter,虽然离赢利还遥远,但他一直相信,这是一个社会媒体平台,商业价值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为此他一直在努力寻求融资、改进产品。但变化永远比计划来得更快。
关闭了小红马之后,外界愤愤然很为曹杰不平,曹杰不愿作任何回应,他淡淡地说:“这只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过程,过去就过去了……”
不同的是,这一创业死亡的过程,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一段深深的却又有所不同的余味。
在宣布小红马死亡的第二天,曹杰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中国票务在线公司,谁也不会从这个40岁的男人身上看到一点忧伤,事实上曹杰也没有忧伤。与李卓桓的突然“被死亡”相比,曹杰看起来英明睿智得多,很多年前,他已经预见到了今天,所以在今日的死亡之前,很早他已经开始了“金蝉脱壳计划”。李卓桓则去了美国,他肯定是要再次创业的,所以他一边感慨期待死亡能够来得更正常些,一边告诫自己,得看清楚风险在哪里。
十一年长征
曹杰今年40岁,但头发已经灰白,他的员工有些怕他:“曹总处女座,追求完美,爱发火,脾气大,但人挺好。”
曹杰创业之前在互联网领域工作,1998年,电子商务在中国兴起,曹杰跃跃欲试。但是,筹备一个电子商务网站的前期投入太大,曹杰没有那么多钱。于是,他想做不成电子商务但是给电子商务做配送也应该不错。小红马就是在这个想法下应运而生。
为了让小红马跑起来,曹杰在很多细节处下大工夫。小红马第一个措施就是让自己的员工统一着装。此后,曹杰又对快递封套进行了包装设计,并且第一个提出物品送到后给客户回电话的服务。细节上的提升让小红马短时间内积聚起了人气,小红马开始快跑。随后的几年,曹杰一口气开出了二十几个分部,小红马业绩最高的时候一天有将近1万单快 递。
然而2003年的时候,曹杰意识到,小红马以后恐怕跑不快了。
曹杰的悲观来自他面对的自己的不合法身份。因为2009年10月1日新邮法出台之前,快递行业被明确规定为国家经营,其他任何染指此行业者均为违法。也就是说,在2009年10月1日之前,民营快递公司,是不合法的。
1998年创办小红马时,28岁的曹杰还过于年轻,对于这一尴尬处境,他并没有太多在意,那个时候他觉得最麻烦的事情是获得邮局的批文。办理快递公司的营业执照要先得到邮局的前置审批文件。他的申请文件被压在一尺厚的待审批文件中,根本得不到答复。情急之下,曹杰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寄到邮政管理局,这封信的大意是民族快递的历史使命和责任,“那个时候饱含激情和梦想,有特别大的雄心壮志,邮政管理局的几位大姐看完以后竟然把我的申请单独提出来马上就给批了,那一拨申请中就只批了我一个人。”
从此开始,小红马跑了起来。从八九个人、几部电话、3万块钱起家,到冲进北京快递行业的第一阵营,曹杰只用了不到5年的时间。
然而,好日子急转直下。因为没有法律地位,邮政的稽查大队随时有理由来查抄。“我们被各地的邮政、各个区的邮政稽查大队查了无数次,顾客的东西被收走,我就得赶紧去交罚款,把东西要回来。就是在这样的经营环境下,我们还在坚持做,也是想看邮政法到底最后会怎么样。后来越来越觉得似乎希望不大。”
艰难生存的现状,使曹杰渐渐萌生退意。原本有一个风投机构对小红马格外垂青,双方你情我愿进展十分顺利,可是就在决定性时刻,对方退出了。面对法律的灰色地带,风投不愿意冒险。
此时,曹杰并未真正下决心退出,他还在摇摆、观望,虽然邮政法这把剑悬在头上,惶恐度日,但是曹杰还是期盼事情能有所转机。但是,当另一把快剑再次挥来时,他感觉有点招架不住了。
这就是《新劳动法》。对快递这样的劳动密集型行业,劳动法无疑捏住了其命门。行业中不断传出让曹杰后脊背发凉的消息:“一个我特别尊敬的同行,被自己的员工告到法庭,一次性赔偿70万元!”影响如涟漪般散开,曹杰也开始成为被自己员工状告的对象。赔偿金加上足额缴纳的保险金等一系列费用让公司的成本陡增。
曹杰也曾奋力挽救。他采取化整为零的办法鼓励员工内部创业,让部门主管用小红马的品牌成立分公司,将雇用关系变成合作关系,以期减少劳动争端。实际上到最后,小红马总部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做业务只负责管理的公司。
这样做的实际结果是,曹杰丧失了对整个公司的垂直管理,服务质量下降,利润摊薄。对员工的正向激励也力不从心,员工做错了要罚款,但是做得好却没有足够的奖励措施。小红马的高质量形象受到挑战,顾客投诉增加,以高质量高服务示人的小红马越跑越慢。
而此时的曹杰早已厌烦了这个灰色行业的规则,他将工作重心转向了旗下另一网站。2007年,曹杰开始有步骤地收缩业务线,逐步退出,对这个行业他已经没有什么眷恋:“太累了,干不动 了。”
2009年10月1日,曹杰终结了奔跑11年的小红 马。
“老兵不死,只是逐渐凋零”
7月22日,叽歪的官方博客写了两句话,一句是麦克阿瑟的名言“Old soldiers never die, they just fade away(老兵不死,只是逐渐凋零)”。另外一句是“叽歪把自己藏起来了,你还能找到TA吗?”不无调侃的意味,此时李卓桓认为,叽歪应该很快就可以重开,不幸的是,看起来他过于乐观了。而那句“老兵不死,只是逐渐凋零”似乎又预示了叽歪之后的路。
措手不及的李卓桓陷入了焦虑中。他发现,叽歪并不是唯一一家被要求停止服务的微博网站,7月21日当天,还有嘀咕、做啥等网站接到了类似的通知而停止服务,而此前的7月8日,另一家微博网站饭否也突然关停。对于微博网站的整顿是中国互联网专项整治的序幕,到2009年年底,被涉及的网站数量将近10万家,而其中大多是个人创业者的网 站。
对于一家互联网公司而言,网站被关停就几乎等同于死亡,作为创始人,李卓桓立即开始了寻求解决方法,但问题是,他不知道该找谁。“政府对互联网是多头管理,工信部、新闻办、网监处都是互联网公司的主管部门,但很难找到具体负责的 人。”
整个8、9月李卓桓都在想各种办法,以重新提供服务,他和一些主管部门的人沟通过,甚至写过检讨,但网站始终开不了,“可能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心照不宣,但无法给你解决。”
值得庆幸的是,网站虽然关了,但公司还算在正常运作之中,因为李卓桓相信十一之后应该会有转机,但十一之后依然是无尽的等待:主管部门从来都没有说不能开,但也从来都没有说什么时候能重新开,这无疑是一种让人煎熬的状态,但似乎最开始的痛苦慢慢地变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