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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绮贞，在失眠的角落眺望星光

    我一直是个没有「睡眠习惯」可言的人。某段时间的我也许能维持早睡早起，但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变成夜猫子。会造成不规律的睡眠，我想，主要还是生活和工作的习性使然。

　　九月底刚办完「A Piece of Summer」全台巡回演唱会，直到现在我还在恢复期，每天都只睡差不多三个小时就起来了。其实，演唱会之前之后，调整作息一直都很困扰我，为了保持最佳状态，常常十一、二点完排练结束就赶紧回家睡觉，结果三点就醒过来。

　　我的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於是，我基本上是在台北过著世界各地的时间，过著时差混乱的生活。

　　舍不得睡，才是症结

　　撇开工作造成的作息问题，我的睡眠困扰与其说是失眠，不如说是根本不想睡——各种好玩的事情都发生在晚上，做完好玩的事情回家，心情还很亢奋，怎麼会有睡意?

　　最好的例子，就是刚唱完演唱会，明明精疲力尽，可是，结束后一夥人还是非得天翻地覆地玩;在台上演出，音响那麼大声，灯光直接照著你，加上观众和自己的情绪，整个人都处於开放和吸收到极致的状况;既然放得那麼开，要一下子收起来躺在床上睡著，对我来说太难了!所以，一定要玩到天亮，搞到大家的身心灵都耗尽，通通放空，才睡得著。

　　另一种我称为真正的睡眠障碍的，是我整个人躺在床上，没有力气也不想起来，但，就是没办法熟睡，介於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或是即使睡了却做很激烈的梦，醒来也觉得一点都没有睡到。虽然，从医学上来说我可能是入睡的，但是整晚都做著很清醒的梦，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失眠。

　　大自然是最好的眠床

　　我对睡眠环境不能说讲究。目前，我的卧室里就是床，以及墙上的两盏灯。睡觉时房间是全暗的。因为我的耳力好，有机械持续运转的固定频率，心情会比较安定，太安静、什麼听得清清楚楚的，反而睡不著。

　　我对湿度比较敏感，一方面也是保护嗓子，所以房间里特别装了湿度计、加湿器和除湿机;湿度维持在50-60%的情况是我觉得舒服的。

　　如果可以任意选择理想的睡眠环境，我希望是不会被蚊虫叮咬，有微风，空气又新鲜的郊外。奇怪的是，我只要到郊外就很容易睡著。

　　记得和朋友去日本参加富士音乐祭，明明是夏天正午，旁边还有人走来走去，四处尘土飞扬，Patti Smith在远远的正前方唱著“Barefoot Standing”，而我，竟然脸上盖著毛巾，就呼呼大睡了起来。

　　还有一次在绿岛骑机车，经过一个环岛的小山洞，我原本打算在山洞中坐下来写生，结果帽子一盖上脸，我马上又呼呼大睡，还被朋友画下我睡觉的样子……我也曾经在刚日出的海滩上沉睡，醒的时候，跟旱地拔葱一样跳起来……

　　失眠，未必是通往创作的路径

　　村上春树曾在《听风的歌》中写道：「半夜三点更深夜静，还到厨房开冰箱找东西吃的人，就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而，那就是我。」我当年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非常震撼。

　　村上在成为专职作家前，因为开爵士酒吧生活日夜颠倒，我想这句话，恰恰可以解读成失眠的人比较悲观的感受。到了半夜还睡不著，只能写点东西来「突围」，也就只能写出这种东西。

　　我会在床边摆著纸笔，在睡前写点什麼。有时候躺下去，三个小时里都在翻来覆去，虽说试著要入睡，可是也会迸出不少沉淀的想法，就会将它们写下来。

　　印象较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在梦中唱歌，还把自己吵醒……醒来后，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过那首梦中之歌不是很好，所以没有留下来。

　　对於「失眠与创作之间的关系」，我觉得，这应该是给没有从事创作的人一种「疾病的隐喻」。

　　在我还只是个读者的时候，也会有类似的迷思，认为创作者就一定要像海明威那样，以非常紊乱的生活习惯过著很落魄的生活，才写得出作品。可是，也有非常多的作家或艺术家，像村上春树、康德、毕卡索，都是在规律的生活中进行创作，他们会去慢跑运动，每天也都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我非常向往这种生活，但是，我怎麼也做不到……

　　尽管如此，我还是尽量给自己一些规律，否则我会彻底放纵。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完全不管外界怎麼样，但是这并没有让我写比较多东西，我从中得到了一个验证：写歌和过浪漫而缺乏秩序的生活，并没有绝对的关联。也因此，真正睡不著跳起来写的歌，其实寥寥无几。不过我对失眠定义比较严格，有时候是知道睡不著，就想说写个什麼好了，但不一定会一气呵成，可能只有两句。

　　对我来说，确实是在失眠情况下完成的歌，大概只有「躺在你的衣柜」，以及描写失眠崩溃痛苦的“Sentimental Kills”——这是失眠一整夜后的隔天早晨，家人都出门上班，我一个人在房间头昏脑胀地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并充满罪恶感时写下的。但这算是生活的结果，不能归为失眠的「功劳」。事实上，没有什麼东西可以成为主动刺激我写歌的诱因，我只是等待歌曲自然发生，等待脑中出现天外飞来一笔的刹那……

　　即使失眠，仍要抬头看星星

　　多少也算得上失眠王国子民的我，现在选择用一种比较轻松的方式看待失眠，如果真的睡不著，我可能就乾脆放弃逼自己入眠了。

　　通常发生在我身上的状况是，凌晨一两点还在努力尝试睡觉，有时候，我甚至会做一些其实毫无帮助的拉筋运动。等到三、四点，索性就不睡了，撑到早晨五、六点，就换上衣服出门吃早餐，或是拍照、用我的DV摄影。我曾在凌晨时分，到桥上待了一两个小时，就为拍摄日出的画面，这个作品还获得专业人士的肯定唷!

　　出门吃早餐或散步，也会看到准备上班上学的人们，每到这时刻，我就觉得自己的失眠也算得上一种福气，能看见这个城市的各种人情风景，也让我心甘情愿地回家睡觉。

　　我非常喜欢王尔德说的一句话：「我们都身陷阴沟，但有人看得到星星。」(All we are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我们都被困在失眠的角落，但是，有的人会在当中看到光明。我愿意帮忙提醒愈来愈多的失眠者，能够成为王尔德口中的「有人」——失眠也能为他们带来深刻的好处，例如，真正看见深夜里幽微的星光……